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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ida向阳之诗（下）

既然太阳每天有新旧的交替，

我的爱也就永远把旧话重提。

莎士比亚《莎士比亚十四行诗》

多贤变得越来越虚弱了，如果以前只是她不喜欢动弹，那么现在是她已经不能到处行动了。就连上楼梯也变得很艰难，于是她搬到了一楼，与我住在一起。

当我帮助她做一些事情的时候，她会默默地接受，但从来不会开口求助。病毒带给她的除了动作的迟缓，好像就没有其他负担了。就如同只是单纯的将“死亡”送到她的身上，将她的生命直接停止。

一天中她可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窝在沙发椅上，就连饭也是我端到窗台前与她一起吃。这时候她的话才会变多，一一细数着她与湊崎纱夏的往事。她的记忆力很好，可以追溯到每一天发生的事。不知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，也能在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吗？

“你想过成为人类吗？”

她问得很突然，虽然有点诧异，但我点了点头，想过的。

“当你弹奏钢琴的时候，那些悠扬的音符让我很是喜欢，如果我能和你一样会弹就好了。”

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她弹琴的样子，那时候她的眼神会变得温柔，让我很遗憾不能与她一起合奏。因为我既不能像她一样创造音乐，也不能说出一些有诗意的话来称赞她。

“这样啊......”她又陷入到回忆当中了。

她一定很爱湊崎纱夏，才会想要埋葬在她的旁边，由此创造了我，来实现她的愿望，好让她迎接死亡。

多贤的手开始颤抖了，让她无法准确地用勺子把食物送进嘴里，当我想要帮她拿的时候，她却拒绝了。

她努力地想要克制住，但眼神却很冷静。

“现在你知道什么是死亡了吗？”

“我还不是很明白，死亡到底是什么呢？”

“死亡是一种很恐怖的东西哦。”

交通事故是一件恐怖的事，电影里的鬼是恐怖的东西，罪犯是恐怖的人。可是死亡是停止运作，我总有一天也是会停止运作的，停止运作与恐怖是一样的吗？

她不再说话了，而是看向窗外。

倒数第五天的时候，天气变得很差。屋外狂风大作，把树叶吹得呼呼作响，整个天空被乌云覆盖，像是要把这个小山丘吞没。不一会儿雨势开始变大了，积水甚至开始漫上台阶。

我很担心在院子里的sana，想要把它抱到屋里来。突然一道闪电划过，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，随即又陷入黑暗之中。紧接着就是非常响的雷声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恐惧涌上心头，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害怕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。我蹲在地上，发出了激烈的惨叫。

多贤听到了我的声音，她冲出门把我抱在怀里，用双手堵住我的耳朵，这样我感觉好多了。正当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，突然发现sana走出了小木屋正冲着我们叫。

一棵被风吹断的大树正在向sana倒去，我猛地站起身，顾不上摔坐在地上的多贤，只想着要救下sana。

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，sana已经被树干压在底下，连同着我的躯干也被砸破了。不过我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，于是尝试着把树干举起来扔在一边。

sana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了，鲜血不断地从它的嘴里流出。我把它抱了起来，血流到了我的身上，渗进破损的胸腔，接着被雨水稀释成一大片，就像我流出的血一样。多贤挣扎着站了起来，把我拉进房子里。

“请你救救它吧。”

“不可以哦，它已经死了。”多贤摇摇头，她告诉我小动物是无法抵御这样的撞击的，而且创伤通常很难治愈，不像我这样的机器人，还可以尝试修复。

“等雨停了，跟我到地下去吧，我来修好你。”

sana还是那个样子，没有一点要恢复的迹象，雨水和血液将它的毛发染成一缕一缕的。可是它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。

我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。身体的损耗远比不上内心无比的煎熬，疼痛竟然让我流出了眼泪。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它。”

多贤露出了悲悯的眼神。

“那就是死亡哦。”

她俯下身子，摸了摸我的头。原来死亡，是这样的一种感觉。

她带着我往地下室走去。多贤行动不便，而我受了伤，我们两个走得都很缓慢，像是不愿迎接一些事实。

我躺在操作台上，那盏耀眼的灯就在眼前。一个多月前我也是像这样躺在这里，听多贤跟我说早上好。

她的手依旧很不稳定，好像也没有多余的体力来维持工作，所以总是做一会停一会。看着这样子的她，就像是随时会离开一样。小鸟死了，柴犬也死了，她也会死，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。一想到这些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恐惧。多贤一边修理我，一边给我擦眼泪。

原来死亡就是分别啊，我从未见过坟墓里的纱夏，以后也见不到多贤了，无论我再喜欢这些事物，以后都见不到了。

愈是深爱着某样事物，死亡的意义便愈沉重，失落感也愈深刻。爱和死并不是两回事，它们是一体的两面。

进行完最后的收尾工作，多贤看上去十分疲惫，于是倒在椅子上休息。

“还有一部分外部的修复没有完成，但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......”她抬头看我，没有再说话了。

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，多贤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来做修复我的工作了，依靠图纸我也可以自己完成。

“我知道了......”

我哽咽着。

“我恨你......”

为什么要把我制造出来呢？如果不是你把我制造了出来，我就不会喜欢上这些事物，不会恐惧死亡带来的分别了。

我躺在操作台上嚎啕痛哭，“我真的很喜欢你，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......但是现在我必须埋葬你，这样我感到很痛苦......我恨你，你把我制造了出来，又给我装上思想和心......”

她的眼神变得十分悲伤了，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。

我们走出了地下室，天色还是一样的阴沉，空气中充斥着大量的水分子。

本来我应该马上开始自我修复，但是我决定把多贤送回去，要是我现在就开始做这个，就没人照顾她了。

在路过坟墓的时候，她蹲在前面，将手放在十字架上，“纱夏，还有四天。”

我把小柴埋在了院子里，在小木屋的旁边，它总是待在里面，应该很喜欢这个小木屋。我用铲子挖出了一个坑，把它的尸体放了进去，然后把挖出来的土回填。看着土块一点点落下，将小柴逐渐掩埋，我痛苦万分，我怎么能对多贤做这样事。

多贤已经不再活动了，只是躺在床上，由我送食物到她面前。尽管多贤告诉过我她死的日期，可我还是忍不住在她睡着的时候确认她的鼻息，担心她什么也不说就提前离开了。可是光是待在她的身边就让我觉得好痛苦。

家里特别安静，因为没有人念书了，我坐着陪她看风景。

“我应该明天正午就会死了。”

我觉得好难受，无法待在这个房间里，在房子里瞎转，看见了那架钢琴。

钢琴只要不坏，没有被主人扔掉，是不会离开的，不像她。我喜欢她，但同时我恨她，恨她创造了我，然后又要离开。

这种复杂的感情，让我很介意，但我并不打算告诉她。对于她来说，世界是即将关闭的，我只要告诉她对她的感谢，她就能了无牵挂的接受“死亡”。

我坐上凳子，像她一样抚摸琴键，此时我特别想弹一首曲子，但我没有信心。

眼前的曲谱皱皱的，多贤死后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弹这些曲子了，像我这样的人，是无法完成的。于是我开始回想她的样子。

突然我发现，她弹过的位置都被我记在心里，包括那些谱上模糊的部分。我伸出手，像第一次那样弹奏着，当我遇到空白部分，重复多贤的动作，我弹出来了！我把这首曲子完整地弹出来了！

“你不弹琴吗？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过你弹琴。”

“不了，我不弹琴了。”

我翻阅着后面的曲谱，因为都是手稿，所以多多少少都不完整。多贤只弹过那一首，还弹了两遍，然后就再也没弹过琴。该不会......该不会......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。

隔天上午，我在屋外晾衣服，突然透过窗户看见她自己挪到了沙发椅上。我赶紧跑到她的身边。

“你可以行动吗？”

“我想死在这张椅子上。”

她一定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来到这里。

我坐下陪她，天气比前几天好多了，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。

“你还剩下多少时间？”

我尝试去问她，她沉默了一会，告诉我了我，“十二点零七分三十秒”

“病毒带来的死亡，会这么准确吗？”

“这个嘛，不是很重要呢。”

她不是很想回答，执着地看向窗外，我大胆的向她询问。

“你给我取名湊崎纱夏，给小柴取名sana，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很普遍，是因为在你的心中，除了金多贤，就只有纱夏这个名字对吧……”

她终于看我了。

“我也知道我的死亡时间，也可以精准到秒，因为这是创造我的人，也就是你设定的。既然你也能精准地知道，所以你也是......”

她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，低下头盯着地面，所以我猜的都是真的。根本就没有什么病毒传染，在人类灭绝之后，她一个人生活到了现在，直到临近她的死期。之所以她不再钢琴，是因为她也只看到过有人弹那一首曲子吧。

“对不起......”

我紧紧抱住她，把头贴在她的胸口上，听着里面微弱的马达声。

“为什么要假扮人类。”

她的声音很沮丧，“我爱纱夏，自从被制造出来以后我就一直陪着她，直到她离开......我时常想如果我也是人，就能跟她一起体会......而且我怕你接受不了。”

她一定是感觉比起被一个同样的机器人制造出来，被人类制造的感觉要好一些。

“制造你的人是谁，湊崎纱夏吗？”

“不，是真正的金多贤。”

我把她抱得更紧了，这微弱的马达声无比珍贵，至少对我来说，她是人或者人造人一点都不重要。这时她也伸出手抱着我。

“你知道吗？纱夏说我跟金多贤一模一样。”

“你很傻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。

“为了埋在她的旁边，需要有人在我死后把泥土盖在我的身上，为了这么自私的理由，我创造了你，对不起......”

我了解她的心情，一个人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，就算是机器人也会寂寞。况且为了埋在爱人身边，她创造我是无可厚非的。在这最后的时间里，我要紧紧抱着她，让她知道，也是有人爱着她的。

我靠在她的肩头，陪她度过最后的时间，也许是我们的心都变得平静了，所以时间变得缓慢了许多。

梗在心头的芥蒂也慢慢解开了，“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制造了我，但同时也很恨你......”

“嗯。”

“如果不是你希望有人埋葬你，我就不会被制造出来，就不会害怕死亡，也就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感到深深的失落......”

她揉搓着我的头发。

“因为真的很喜欢，所以失去的时候特别难过，而往后都必须强忍着反复袭来的痛苦度过余生，这太残忍了。如果是这样的结果，我宁愿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。”

她哭了，因为我感觉有液体滴落在我的手上。

“可是我现在对你只有满满的感激，如果不曾诞生到这个世界，我就没法欣赏到山间的景色，不会尝到各种各样的食物，没法因为看到美丽的夕阳而高兴，不会害怕雷声，也不会因为死亡而悲伤。你的爱，多贤的爱都是这么的宝贵。一想到这，我就觉得那些记忆都是我活着的证据，也是你活着的证据......”

我相信大家都是这样的，我们都是怀着这些复杂的情绪生活的，学习着爱与死亡，往来于世界的向阳处和阴暗处活下去的，不是吗？

“你成长的速度要比我快很多。”，她欣慰地笑了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上。

“这是地下保险库的钥匙，里面几乎装载着整个人类历史的所有知识，你有充分的学习能力，可以变成你想要成为的人。多贤不允许我看，可她没说过不可以交给别人。”

这把钥匙的分量好重，一直守着它一定很辛苦。

时间越来越近了，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。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，从我靠着她变成她靠着我。

“我跟湊崎纱夏像吗？”

“......很像......很像了。”

十二点零七分三十秒，多贤的马达停止了转动。

在小土丘的旁边，我挖了一个正正好好的坑，把多贤放了进去，她跟我初次见到的一样，美丽，安详。

当我把正要把土坑填上，竟然发现十字架后有一排小字，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过十字架的背面。上面雕刻着：  金多贤与湊崎纱夏在一起

落款时间是两百年前。

我的眼泪又落下了，爱与死是一样伟大的事。走之前她让我去相册里找一张照片，但是却不告诉我是怎样的照片，当我翻阅所有的相册，我终于知道了。她和金多贤连笑起来的角度都一样，那是唯一一张属于她和纱夏的照片，因为背面写着dahyun01与湊崎纱夏。地点是，窗台前的沙发椅。

你们都是傻子。

只不过我也是。

  

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这两篇文章写得很快，也是我第一次发长一点的文章，写得不好，但也很想看看大家的留言。我也特别喜欢乙一的向阳之诗，私心保留了挺多原句。我认为这不是替身文学，虽然越写越像哈哈哈，希望很快能有新的灵感，下次见！